中国的ldquo新农业rdquo

(一)新农业

中国的“新农业”(笔者的称谓,指生产高档蔬菜、水果、肉-禽-鱼、蛋-奶等高附加值的农业)和生产粮食的旧农业十分不同。首先,是其产值规模的不同:如表2所示,年蔬菜、水果、肉-禽-鱼三者产值的总量占到农、林、牧、渔“大农业”总生产的66%,不止四倍于旧农业的15.9%(即便后者的播种面积占据总播种面积的55.9%)。

新农业的规模一般要小于旧的“大田”农业。它尤其包括所谓的“设施农业”,如温室和拱棚农业,一般的规模才一亩(小)、三亩(中)和五亩(大)。一户农民一般只能种植一个这样的拱棚。它也包括果园,一般也只是差不多如此的规模。饲养禽类或鱼的设施基本同样。至于结合种植饲料(如玉米)和养殖数十头猪、羊,或牛的农场,一般也才有5亩到15亩地。总体来说,相比旧农业生产,他们都是相对“资本和劳动双密集”(单位面积资本和劳动投入密集)的生产。

我们缺乏区别新、旧农业在劳动和(固定和流动)“资本”(区别于土地)投入上的不同的精确数据,但是我们可以用其不同的产值比例来做一个粗略的对比:即大约4比1。譬如,在蔬菜生产中,一亩设施蔬菜一般要用上大约四倍于露地蔬菜的劳动和资本投入。这就意味着,旧农业虽然在播种面积上仍然是最主要的农业生产(占比不止一半),但从劳动和资本投入或产值来计算的话,则绝对不是。也就是说,我们需要抛弃把农业主要等同于粮食种植的旧观念。

至于新农业中“资本”投入的来源,由于迄今小农仍然没有可能获得金融机构的贷款,它主要来自农民的打工收入,尤其是“离土不离乡”的农民。笔者和协作者估计,农民的工资性收入总额在年达到约5万亿元,而农民这样的“非农就业”收入,尤其是“离土不离乡”农民的大约2万亿元工资收入,乃是近年来农业中的固定和流动资本投入的主要来源。我们估计,年农民向农业的投入总额是亿元,等于是国家向“基础设施、农业科技研发支出、支援农村生产支出、农业事业费”总投入(亿元)的将近一倍。也就是说,小农户乃是近年来的(笔者称作)“隐性农业革命”的主要动力,在年到年的三十年间把新农业的产值提升到之前的6倍。这是一个还在继续的革命性变迁。导致这场革命的“三大历史性变迁的交汇”将在下面再讨论。

(二)新农业的放任市场模式

新农业和旧农业是在十分不同的制度环境中运行的。新农业远远没有像旧农业那样程度的国家行政干预和管理。它没有像旧农业那样的(种粮)补贴,也没有那样的农业大机械购买补贴(我们已经看到,新农业农场规模较小,较少使用大型拖拉机)。新农业中也不存在像粮食经济那样国家保证的最低收购价,更不存在大规模的储藏设施来保证“粮食安全”和稳定粮价。它更没有旧型的粮管所和供销社。粮农在收割之后,把粮食卖给粮管所便基本了事,由国家来负担其余。新农业则基本是放任的市场经济。国家主要依赖市场经济及其动力来对待新农业。

国家的介入主要限于建造一些较大的批发市场来“带动”市场的发展。但是,那些批发市场一般都是由多个不同的国家部门或机构来建造的,它们各有各的利益和财政考虑,并且都必须面对建设用地的高成本压力,因此,所设置的批发市场几乎都必然是营利性的。一般都只是比较粗糙的设施,如仅是一栋建筑,甚或只是一个大棚,乃至于一块空地,来为生产者、中介和中间商提供一个会合交易的地方,而很少提供储藏、加工等服务,与粮食经济方面的设备相去较远。

此外,有的地方政府积极地推动了一个地方在某些专业产品方面的发展,借助聚集的经济效益——不只是小生产者的聚集,也是相关加工和销售实体的聚集——来推动该地围绕某些专业产品的经济发展。两个突出的例子是山东的寿光(县级市),全国第一的蔬菜生产和交易中心,以及河北省的永年县,该省的第一蔬菜中心。有的政府也致力于发展不同村庄的特殊产品,即所谓的“一村一品”。

除此之外,政府的行政干预主要在于扶持其偏好的大型“龙头企业”和“大户”,为的还是其“示范”的作用。大型的专业农场能够获得政府(地方政府以及国家农业部)的农资补贴、技术援助、融资贷款协助等。山东莘县的小肉鸡生产是个具体的例子。

但即便是在这些聚集的生产中心,绝大多数的小生产者都被忽视,由他们各自来与农资公司(为了饲料、种子和技术投入等)和加工公司打交道。他们也要自管自的销售。因此,必需依赖中间商体系,其产品要经过层层叠叠的产地的小贩到产地的批发商,再到出售地的批发商,再到出售地的小贩和中间商,最终才能到达消费者的手里。旧农业多处于行政管理的框架中,而新农业则多处于一个放任的自由市场经济体系中。

(三)成绩

上面已经提到,新农业要远比旧农业充满活力,这可见于其总产值(按可比价格计算)在年到年的三十年间,达到之前的足足六倍的水平,远远超过同时期旧农业亩产量的仅有一倍的增长。以年增长率来计算,旧农业产值平均每年才增长2%,而农业产值年平均增长率为6%。前者要36年才增加一倍,后者则每12年翻一翻。正是那样的快速增长使新农业在总产值上能够占到比旧农业要多四倍的比例,如上列表2所示。伴之而来的是中国人食品消费的结构性转型——以模式化的比例来表述,其粮食:蔬菜:肉食的比例从之前的8:1:1转为4:3:3。其中,食物消费转型和农业生产转型是互为因果的。

其背后的动力,一如笔者(和彭玉生)所证实的,是三大历史性变迁的交汇:一是年以来生育率的下降以及世纪之交以来新就业人员数的下降,二是大规模的农民工非农就业,最后是中国人伴随收入上升而来的食物消费转型。三大变迁的交汇导致农业劳动力的人均耕地面积从年的5.9亩扩大到10亩,以及伴随非农就业而来的农户总收入的上升。再则是上述的人们食物消费的革命性转型,是伴随收入上升——来自农业外的快速经济发展和农民的非农就业,以及新农业本身的较高收入——而来的变化。如今,中国的食物消费已经近似日-韩-台发达经济体以及中国自身城市中上阶层的4:3:3的粮食:蔬菜:肉食比例,不再是传统的8:1:1模式。

仅从以上的成绩,我们便可以得出以下的结论:新农业及其放任市场的模式是一个非常成功的发展经验,使旧农业相形见绌。而其主要的动力是农民在市场激励下做出的抉择,从生产低值农产品转向了越来越多的高值农产品的生产,由此而重构了中国农业的结构。更加使人惊讶的是,从事新农业的农民不仅提供了新农业所需的劳动投入,更提供了其“资本”投入,主要来自农民工打工的收入,凭此来推动了新农业惊人的发展。

但是,新农业虽然要比旧农业更成功和充满活力,但国家却没有为其提供同等的支持和补贴。新农业不具有旧农业那样的生产和投入补贴,那样的最低价格扶持以及那样的收购、加工、储藏、销售服务。在市场化和放任经济的战略性决策之外,国家只起了比较有限的作用,在一些特定地区推进了围绕某些专业产品的聚集效应,以及提供对成规模的公司和大户的支持。

国家迟迟没有认识到或承认新农业的革命性发展。细读年以来历年的中央“一号文件”,最初几年他们基本忽视了新农业的发展,显然是因为决策者习惯把农业视作主要是粮食生产。所有的“一号文件”都以粮食生产开头,把其突出为首要的问题,其主要的内容都是关乎粮食种植的各种措施,包括补贴、储藏和稳定价格。最初的两个“一号文件”(年和年)基本没有提到新农业。年的文件提到了养殖业,但仍然没有提到新型的蔬菜和水果生产。直到年的“一号文件”才清楚地提到新农业的主要内容:即养殖和如今称作“园艺”的生产(即非主食的生产,主要指蔬菜和水果),但仍然没有清楚地承认新农业在提高农业生产总值中所起的决定性作用。该年已是新农业推动了新一场农业革命的将近第三十年,从年到年及其后。

有的决策者仍然把粮食生产视作农业的最主要组成部分,这是长期以来的思维习惯所起的作用。在最新关于“一号文件”的介绍和讨论中(年),一位高级领导人甚至简单地把中国所有的两亿农业从业人员说成是从事粮食种植者,而事实是,中国只有半数不到的农民仍然以粮食种植为主,而其产值还不到新农业产值的四分之一。

但在国家的行政体系中,新农业仍然被置于次要的地位。这可以见于旧农业的粮食生产明确地被置于仅次于中央的“省长负责制”下,而新农业(当今另一个表述是“菜篮子”)仅被置于“市长负责制”下。“菜篮子”要到年的“一号文件”中方才被置于比较重要的位置——即在关于粮食的第一段之后的第二段。

但作为研究者的我们,需要清楚地同时看到新农业与旧农业,以及两者之间的异同。不然我们就不可能掌握国家对待两者的十分不同的思路和政策。对待旧农业,国家采用的主要是以行政手段来推动发展,而对待新农业,其所采用的则主要是放任的市场主义,认为应该任由新农业自由运作。前者则展示了旧社会主义计划经济思维的延续;后者则展示了新自由主义市场经济思维的关键影响。

(四)问题

在国家放任的新农业中,关键的问题是众所周知的,其型式一再重现于几乎所有的产品中:一个新的高收益产品出现之后,人们便会一窝蜂地抢着生产,市场很快便会达到饱满,而后导致许多过剩产品。其价格因此快速下降,使得不少农民严重亏损,要到需求与供应重新平衡,价格才会逐渐平稳。它是一个高风险的经济领域,有少数的农民能够获得高利,但更多的则会严重亏损,乃至于破产。

我们能看到许多这样的例子。这里仅举一个具体例子来说明其机制。年,在全国最大的大蒜产区和市场山东金乡县,每斤大蒜价格先是暴涨至六元,而后快速下降,直到年6月达到1元/斤的低谷。数百辆三轮车和货车排队三天到五天,还是不能把其大蒜卖出,因此吸引了全国媒体的广泛报道。记者们后来发现,在市场价格的波动之上,该地的大批发商还串通好了拒绝购买,有意把价格压到最低点,直到1.25元/斤的价格方才出手大量购买,而后反过来以4元/斤的价格卖出,由此获得暴利。这里,市场源自供求关系的价格波动被人为地恶化。

同时,一度与大蒜并行的生姜则没有呈现同样的极端降价,主要是因为生姜可以储藏一段较长的时间——姜农可以把生姜储藏于家里的地窖,等待市场的回升。生产过剩是几乎所有市场经济都面对的问题,而不能储藏来等待市场回升的生鲜商品当然更加如此。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dixiashuihuanping.net/ryzc/13853.html
  • 上一篇文章:
  • 下一篇文章: 没有了